先前是对他过分热络,如今突然又变成忽冷忽热。饶是他惯会洞察人心,也着实摸不透江清韵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欲情故纵吗?
楚之墨的嘴角弯了弯,扯出一道清冷的笑。
若真是如此,他恐怕要令郡主失望了。
当年督造清河王府的工部尚书是江清韵的亲舅舅,康德郡主为倒追楚之墨,那也是下了苦功夫的。
去外祖家做客的时候,她不仅把藏在舅舅书房里的清河王府建造布局图给偷了出来,还给背了个滚瓜烂熟。
因此,在康德郡主的指点下,江清韵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楚之墨的书房。
初春的天已经微微有些暖意,他却依旧披着雪狐大氅,倚坐在窗边品茗。淡淡的茶香传来,却依旧掩藏不住他体内传来的毒素味道。
江清韵摸了摸鼻子,像是只灵活的小猫蹿过去,蹲在窗边,自以为楚之墨瞧不见她。
楚之墨淡淡瞥了眼她,伸手取过花瓶里的刚折来的宫梅枝,朝江清韵那里探去。
梅花的香味让江清韵打了个喷嚏,又生怕被楚之墨发现,连忙捂住口鼻。
可宫梅枝在面前晃动个不提,江清韵伸手拍了一下。底端的梅花掉落了几片叶子,树枝在空中晃了晃,再一次探到江清韵面前。
江清韵再次伸手,拍打着在空中不停晃动的宫梅,打下满地紫中带白的梅花,连自己头上沾了花瓣都不知道。
一根树枝上宫梅有限,见落得差不多了,楚之墨手一松,树枝落地。
江清韵好奇的捡起来,楚之墨又送来第二根宫梅继续逗她。
守在书房外当值的侍卫虚怀见状,默默捂脸:他家王爷只是在逗猫吗……
在江清韵怀里抱了一大束光秃秃的宫梅枝后,她终于受不了了,蹭一声从地上站起来,绕到窗边指着楚之墨的鼻子质问:“你这个人有没有公德心!梅花长点枝叶容易吗!你就折!折完还不知道珍惜,还把梅花弄得满地都是!”
楚墨竹淡淡扫了她一眼:“梅花不都是被你弄掉的吗?”
江清韵一愣,转头问蓝叶:“是这样吗?”
“是的……都是郡主你刚刚拍掉的……”
“这样啊!”江清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,瞥了眼书房外开的热烈的宫梅,嘿嘿直笑,“你看这些宫梅不是开的很好吗?树枝太多了也不利于它们成长,被折了正好!皇叔您真有远见!”
狗腿。
楚之墨心里轻轻飘过这两个字,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
她只是来帮康德郡主看他一眼。现在看到了,康德郡主正在魂魄世界里疯狂的给楚之墨暗送秋波。
奈何对方一丁点信号也接收不到。
“王爷,你活不过三十岁是吧?”江清韵忽然问道。
宁王妃对昨晚楚之墨亲自从江清韵回府的事相当激动,觉得把女儿嫁给他也不错。但宁王不同意。无意间,江清韵听见他提起楚之墨活不过三十岁的事。
楚之墨眼皮微抬:“你知不知道这样问很无礼?”
“不知道。”
楚之墨:“……”
见他似乎不想理自己,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江清韵凑到楚之墨身旁仔细闻了一下:“你有毒诶……你们中毒不都要解毒的吗?你怎么不解毒?”
楚之墨原本淡然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道诧异,他仔细打量着江清韵,见她白净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玩笑,也不像是故意讹他,甚至连担忧也没有,只有好奇。
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:“什么毒?”
“唔……”江清韵歪头仔细思考着,下意识的抓着自己垂在肩头的鞭子绕在指尖打转,说不出的俏皮,“我也不是很清楚,好几种毒混着呢……有曼陀罗的、鬼面草的……还有些应该是虫毒吧?我不认识。”
楚之墨素来矜贵的面容微微变色。江清韵说的居然与小神医景逸然的诊断相仿,只是小神医连具体虫毒也一起说了出来。
“王爷,你这个毒应该已经好多年了吧?我闻着都深入骨髓了,怪不得活不过三十岁呢。”
旁人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,就是不小心说漏了嘴,也都会马上加一句“王爷洪福齐天,肯定长命百岁”。
只有这个丫头,眼中没有讨好、没有畏惧、没有幸灾乐祸,甚至是连怜悯都没有,只是平淡的仿佛不过是在阐述一件事实。
“王爷你怎么中的毒?”江清韵好奇的又问。
楚之墨的记忆一晃回到当年,他淡淡瞥了她一眼,不答反问:“你怎么闻出来的?”
江清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,觉得楚墨竹相当奇怪:“就这么闻出来的,还能怎么闻?”
楚之墨打量着她,眼前的小丫头真的很陌生,完全不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咋咋呼呼的康德郡主。
莫不是被人掉了包?
可转念之下,若是掉包,宁王夫妇又怎么会不知道。可若是没被掉包,她怎么突然又分辨得出这些毒素了?
他幼年落水,被救上来之时已经快要溺亡,太医费尽心思才救回来,但还是生了一场大病,从此落下病根。
这些年所有大夫都以为他是幼年积攒下来的体弱,只有江清韵说他中毒。
他派人去神医谷请来小神医,景逸然查遍古籍,才在前两天诊断下来他的确是余毒未清,且病入膏肓。
但江清韵轻而易举就闻出来了……
楚之墨低头想着事,江清韵不见外的捞起茶盘上的紫砂茶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。
价格不菲的雨前龙井被她像是牛喝水一样一饮而尽,喝完还用力发出两声吧唧嘴,一脸疑惑:“你们为什么都喜欢用别人家的叶子泡水喝?”
“不然茶叶还能干嚼?”楚墨竹反问。
“可人家茶树长出来也不是为了给你们摘叶子的啊……”江清韵不满。
“那田里的粮食长出来也不是给人吃的?”楚之墨问。
江清韵想起自己的悲惨经历,用力的点了点头:“草木有灵,都不是长出来给你们吃的!”
“那吃什么?”楚之墨问。
“就不能和植物一样喝点水,扎根在泥土里,安安静静做一个植物人吗?”
饶是楚之墨再冷淡的一个人,都被江清韵认真的小表情逗得微微露出一抹笑意:“你见过这样的植物人吗?”
“没……”江清韵有些挫败。
“你可以去试试。”
江清韵一怔。
楚之墨将手边的《孙子兵法》翻过一页,不紧不慢的道:“自己先做到了,才有资格要求别人做什么。”
“那我要是做到了,你是不是就娶我?”江清韵眼神发光的问。
“不娶。”楚之墨拒绝的果断。
江清韵撇嘴:“别嘛……你们不都说人生三大幸事是,久旱逢甘霖、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嘛。你看我多好,还让你体验一把洞房花烛夜!”
楚之墨就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能这么不羞不臊的说出这种话,不由得又抬头看了眼江清韵。她连一点脸红都没有,坦荡的反而旁人觉得羞愧。
“你错了,人生三大幸事不是这个。”楚之墨又低头。
“那是什么?”江清韵忙问。
“升官发财死老婆。”
江清韵完全听不出的楚之墨话语里的嘲讽,还在傻乐:“那你娶我不正好嘛!你看你现在都是王爷了,升官肯定是升不了了。但是发财死老婆,我都行啊!”
楚之墨压着嘴角的抽搐瞥了她一眼。
江清韵自以为得到了他的鼓舞,越说越高兴,“爹爹说了,整个宁王府都会给我做陪嫁,里头好多银子呢。你娶了我,就发大财啦!还有死老婆,康德郡主再死一回就成!你看,娶我多合算!”
“所以你打算嫁给我之后就去死?”
江清韵严肃的想了想。
她先前盘算过,如果她吃掉楚之墨的心脏并且顺利吸收其中的龙气,那修为可以恢复大半,足够打败康德郡主的执念。
但是吧,作为一个正统灵修,江清韵心理上还过不去吃人那一关,做不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。
而且现在宁王夫妇对她也不错,江清韵还是想先帮康德郡主完成了遗愿。顺便看看楚之墨有什么心愿,她也一并帮他完成,然后再吃他。
这年头像她这么善良的妖怪真的不多了啊。
江清韵在心里自我满足了一把,对楚之墨点了点头:“如果这是你的心愿的话,我可以帮你完成。”
反正她一旦嫁给楚之墨,康德郡主的执念完成就会消失。之后康德郡主这个身份还存不存在就全由她说了算。
大不了先假死一回,等让楚之墨满足“死老婆”这一大幸事之后再吃他也不迟嘛!
不过她有些奇怪,“为什么死老婆也会是人生幸事?”
“因为可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”楚之墨捏了捏睛明穴,初步得出来这个丫头约摸真是被宫门夹坏了脑袋,说话还糊涂着呢。
王爷厨房这个时候送来为楚之墨特制的乳鸽汤。
江清韵眼巴巴的盯着丫鬟手里的汤盅,好奇的问:“肉真的很好吃吗?”
面对她垂涎的那么明显的眼神,楚之墨自然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,索性示意丫鬟将乳鸽递给她:“让郡主尝尝。”
江清韵的脑袋里完全没有“客气”这个概念,让她尝就尝。丫鬟刚将汤盅放下,江清韵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旁的调羹。
她其实早就饿了,这副身子跟她真身不一样,无论她喝多少水,都始终感觉不到饱意。
江清韵喝了汤,她身为植物本是没有味觉的,但此刻乳鸽汤下肚,她的身子却暖洋洋的,涌起一股淡淡的满足感。很快,她便将汤全部喝完。
然而,肚子非但一点都没有吃饱的感觉,反而还因为受了这刺激,发出“咕咕”两声声响。
此时距离午膳也不过刚过了一个多时辰,常人不可能饿的这么早。
楚之墨下意识望了眼江清韵,却见她把汤盅盖好了。
“不吃了?”楚之墨问。
江清韵点头:“吃完了。”
楚之墨出生皇家,自然也知道钟鸣鼎食之家里一些讲究到浪费的饮食习惯。但从来没听说乳鸽汤只喝汤的。
更何况几年前他去宁王帐前监军,宁王虽出生王府,可却一点也没有这样的坏习惯,吃的喝的都与普通将士无二。
怎么江清韵的讲究这么多?
然而到底是宁王府的私事,楚之墨也没有多言,只是示意丫鬟将汤盅撤下。
下午他还有事要与幕僚商谈,便下了逐客令:“时候不早了,郡主请回吧。”
江清韵不大乐意:“可是你还没答应娶我诶……”
“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,更何况是婚姻大事。”楚之墨率先起身朝外走去。
江清韵慌慌张张跟着他跑出去,刚踏出门槛,书房门就被楚之墨关上了。
“虚怀,送客。”十一皇叔的声音隔着门传来,淡漠而疏离。
江清韵握着小拳头要去敲门,手上伸过去,蓦然觉得眼前一黑,浑身乏力的倒了下去。
蓝叶大惊:“郡主!”
楚之墨眼皮都没抬一下,心想肯定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。
可随后虚怀担忧的声音也想起:“康德郡主怎么了?怎么晕了?”
楚之墨闻言才开门去,果然见江清韵面色苍白的倒在蓝叶怀里。
小丫鬟已经慌了,一见他出来,当即哭着哀求:“王爷救救我们家郡主!求求您救救郡主!”
楚之墨附身探向江清韵的手腕,脉搏孱弱无力,不像是装病。
“去请小神医。”他立刻吩咐,又见江清韵倒在地上实在是不像样,心一横,咬牙抱起她朝自己院子走去。
清河王府只有他一位主子,客房又都没收拾出来,因此只有他的房间才能安置江清韵。更何况,他的房间又离这里最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