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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初时惊鸿

列车“轰隆隆”行驶着,自雪山深处来,往一望无际的前方开去。

窗外景色如同电一影 画面,一帧帧跃入眼帘——高山流云,湖光熠熠,还有成群成群的牛羊,掩映在风吹草动的原野上。

藏地的每一种颜色都显得纯粹而安静,望一眼,它仿佛就已抵达你的心底。

林浅坐在靠窗的位子。

整个车厢,满登登都是人。唯独她的身边,像是有一片真空区域,所有人似乎都小心翼翼,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。

林浅有些尴尬,又觉得这情况挺好玩的。她一直用手支着额头,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。但无论她何时抬头望去,都是一片拥挤的军绿色。男人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,令她的脸微微发烫。

的确……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女孩,突然被送进装满士兵的车厢,并且要共度七八个小时车程,是挺不常见的。

林浅是两天前在雪山遇险的。

因为工作变动,她最近难得有假期,就来了梦寐以求的西藏徒步旅行。原本以她的体质和户外运动经验,这趟行程没多大难度。谁知回程时,刚到山腰,租用的小卡车抛了锚。加之天气突变,又连下了一夜 的雪,把她折磨得够呛。

幸好天亮时,一队路过的士兵救了她。边疆军人特别热情纯直,还把她送上了这趟运输退伍士兵的专列,可以一直把她带到拉萨。

这时,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士兵,主动找她搭话了:“姑娘,你是哪儿人啊?”

士兵们大概都知道这姑娘遇了险,所以待她的态度也特别亲和。林浅微笑答:“我是霖市人。”

话音刚落,隔着过道的一个士兵极其爽朗的开口:“我也是霖市人,原来是老乡啊!”

林浅也抬头冲他笑笑。她长相本就甜美,即使此刻穿着冲锋衣素面朝天,五官也显得十分灵秀干净,这一笑只看得士兵们心头一跳。

那老乡士兵又笑着问:“我猜……你是大学生吧?”

“没有啊,我早上班了。”她答得很客气。但那一温一  软的声音,仿佛天生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悠闲劲儿,听得士兵们舒舒服服,又纷纷说她看起来就是特像学生。

“你在霖市哪个单位上班啊?”

林浅:“嗯……一爱一达集一团一 。”

“牛!”老乡士兵竖了个大拇指,“那可是我们霖市最牛的企业,听说资产好几十亿呢……”

闲聊的空档,林浅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,目光却偷偷落在前排斜对面的一个男人身上。

整节车厢里,那个男人最为沉默却最醒目,她想不注意到他都难。

他穿着呢子军大衣,即使背对她坐着,也显得身材十分高大,与周围士兵的普遍身高一比,格外出众。宽檐军帽压得很低,遮住大半张脸,只能隐约看到棱角分明的侧脸,似乎比其他人肤色要白很多。

无论车厢里各处爆发出多么热烈的感叹声、谈论声、歌声,他都纹丝不动,仿佛已经睡死过去。

真古怪。

——

旅途漫长,天也慢慢的暗下来。

士兵们也有些累了,大多数人靠在座椅上打盹儿,车厢里变得清冷而安静。林浅独自靠在微凉的窗玻璃上,闭目养神。耳边唯有火车碾过铁轨的阵阵轰鸣声、撞击声。

回到霖市,就又要开始紧张忙碌的工作。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,她还真的有点不想回去。

渐渐的,耳边的那些声响越来越远,越来越轻……

林浅倏地睁开眼。

面前依旧是冰冷的窗玻璃,外头寂静深黑一片,隐隐可见山川湖泊的轮廓。而天空中,群星璀璨,静静闪耀不动。

车停了。

这里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亦无站台,显然是一次临时停车。士兵们的警觉一性一比林浅更高,他们全醒了,不少人伸长脖子看着窗外。

“没事,这一段路况不太好,可能有临时险情,很快能处理好。”对面的士兵安慰她。

“嗯。”林浅也抬头往外看,这一看,却瞥见前方斜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。之前坐在那里睡觉的军人,不知何时离开了。

很快就有人来了。

是个年轻军官,高高的个子,站在车厢门口,中气十足的下达一连串命令:“二班、四班,立刻到车头处报道;五班,列车重新开动前,负责本节车厢的安全。其他人原地待命。”

话音未落,士兵们“刷”一声全站了起来:“是!”

林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,直至士兵们都忙碌起来,她也从背包一皮里拿出顶鸭舌帽,准备睡一觉熬过这段时间。人刚要往座位里缩,忽然感觉到周围士兵的目光,全都落在她身上。

她再次坐直了。

因为那名军官,走到了她的座位旁。没有什么表情的脸,冷峻的眼神。

“女士,请拿上行李跟我走。”

众目睽睽下,林浅抬头,目光清亮地望着他:“请问……有什么事?”

可那军官没答,利落地一挥手,另一个士兵已经扛起她的行李,大踏步地朝车厢门走去。

过道昏暗,夜色清冷。

林浅快步跟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军人后头,穿过一节又一节装满士兵的车厢,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。

直至到了一节软卧车厢门口,离那些士兵已经很远了。军官示意士兵放下行李离开,这才重新看向林浅。

她也望着他,白皙的脸在夜色里显得越发清冷,眼中透出几分紧张。

约莫是被她盯得厉害了,年轻军官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,淡淡解释道:“前面道路小规模塌方,已经派士兵去修理。今晚车厢里人员可能会频繁调动,而且这一带还有狼出没,你一个女人呆在那里不方便。我们少校命令我接你到卧铺车厢过夜,这里没人,比较安全清净。天亮就送你走。”

啊?

林浅跟他大眼瞪小眼。

所以……对方来势汹汹的,是在做好人好事?

她一下子笑了出来,忙点头鞠躬:“谢谢啊,非常感谢。”

这军官似乎也有些尴尬,匆匆说了声“没事”,转身就走了。

过道里空荡荡的,前方车厢口还有两个士兵站岗,的确安全又清净。

林浅低头,吐口热气呵了呵冰冷的双手,伸手去拧包一皮厢的门……

手还没碰到门把,却忽然听到门里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轻响。

她一下子怔住了,有人?

不等她仔细分辨,只听“哗啦”一声,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。

林浅连忙往后退了两步,身一体靠到了车窗上。

一个男人站在门口。

包一皮厢里没有开灯,男人的面目也是模糊的。他非常高挑,也穿着军装,比刚刚的军官还要高一个头。帽檐压得很低,挡住了眼睛,只能辨认出他的鼻梁很挺拔,下巴的线条简洁而干净。

是他?刚刚在硬座车厢睡觉的男人?

尽管看不清他的脸,但这气质身形却告诉林浅,就是那个人。

咦?他怎么会在这里?

林浅冲他笑笑:“抱歉,不知道你在里面。刚刚的那个军官,告诉我这里没人。”

“嗯。”像是从喉咙深处轻轻哼出来一声,他倏地迈开长一腿,跨出了包一皮厢,没有任何停留,与她错身而过。

林浅站在原地,扭头看着他。忽的心头一动,反应过来。

“你就是少校?”

“嗯。”他已经拉开了车厢门。

林浅很惊讶。她一直脑补,派人接她到卧铺车厢的,是个英武黝一黑的军人叔叔,没想到居然是他?她想也没想追过去:“谢谢你啊……”

“哐当”一声响,他已经干脆的带上了车厢门,根本没理她,挺拔的身影迅速走远。

——

灯光明亮,空气一温一 暖。林浅坐在靠窗的椅子里,再次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

四个铺位都是整整齐齐,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。唯独其中一个上铺的墙壁上,还挂着件军装上衣。面前的小桌上,则放着个不锈钢茶杯。

显然,这是军官们住的地方。这里肯定是他的铺位,让给了她。

人不错嘛。就是怎么躲她跟躲瘟疫似的?她哪里可怕了?

林浅忍不住笑了。

迷迷糊糊睡到半夜,林浅睁开眼,发现列车还是停靠着。她也没什么睡意了,索一性一裹上外套,起身去看看外头的情况。

刚推开门,她就愣住了。

外面依旧是平静的过道,不远处还站着两名哨兵。而隔着两三米远的过道凳子上,一个军人安安静静的坐着,呢子大衣黑色军靴,不正是刚刚对她退避三舍的少校?

比起刚才的淡漠挺拔,此刻他整个人都靠在椅子里,头深深地耷一拉着,帽子扣得很低很低,大衣领子挡住了整张脸——那姿态竟有几分散漫的少年气质,就像……一只正在打盹儿的大猫?

林浅开门的声响毫无疑问惊动了他。他的头缓缓往上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,但还是深埋在衣领里。那样子,似乎是懒得抬眼看她,只等她讲话。

林浅走出来,隔着几步远,对他说:“我不怎么困了,你睡里面吧。”

他静了几秒钟。

林浅以为他要说话,安静地等着。谁知就看到他缓缓地、一点点又把头低了下去。保持原来的姿势,一点声息动静都没有了。

林浅:“……”

“那……晚安。”她只好退回包一皮厢,轻轻地带上了门。

天亮的时候,火车终于抵达拉萨。

林浅早起洗了把脸,收拾好行装。外头是明亮狭长的走道,尽头站着士兵,哪里还有那位少校的身影?

她想了想,从包一皮里拿起纸笔,留下自己的手机号,并写道:“我想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。但如果你以后有机会来霖市,请给我打电话吧。我会是很不错的导游和朋友——林浅。”

——

林浅买了最早一班机票。傍晚的时候,她抵达了霖市,打车直往目的地。

笔直的公路尽头,远远望见一片辽阔的工业园区。数幢整齐的白色高楼,漂亮而时尚。门口“一爱一达集一团一 ”四个鎏金大字,格外醒目。

林浅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集一团一 数百米远的一幢住宅楼前。

房子是她一个月前就租好的。进屋之后,她先把行李箱往地上一丢,人直接往床 倒下去。

躺了一会儿,感觉缓过劲儿了,她才低头看了看手机,果然如预料一样,没有新的短信和电话进来。

说起来,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男一性一留电话号码。好失败啊。

她笑笑站起来,拉开窗帘。日落的金黄光芒一下子跳跃进来,而一爱一达集一团一 的楼宇、厂房,还有厂房背后碧绿的原野,就沐浴在无边的一陽一光下。

林浅深深吸了口气,心情变得格外的好。

她想,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开端:千万人中擦身而过的一温一 暖邂逅,繁荣秀美的家乡、还有她即将开始的新的职业旅程。

——

通往霖市的高速公路入口。

一列列军用卡车停靠着,正要运送退伍军人们返回家乡。

几个军官低声一交一 谈着,刚要踏上一俩吉普,就见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。他跑到中间那名军官面前站定,利落地行了个礼,这才说:“厉少校,总算找到你了。中午收拾你的火车包一皮厢,发现了这个。”他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和几行字的便签纸递到那人面前。

被唤“厉少校”的男人,面无表情地接过看了看。

“没必要给我。”一温一 凉而平静的声音。

他看那张纸的时候并没有遮遮掩掩,左右两个军官虽然站得笔直地等着,眼睛却自然而然往纸上瞟。

结果听他这么说,其中一人忍不住说:“林浅……就是那个遇险搭便车的女孩?我今天早上可看到了,挺漂亮的啊。你家不就在霖市吗?怎么不把人家号码存下来?”

周围人全都目光熠熠盯着厉少校。

他却再次压低帽檐,竖一起衣领,第一个跨上了吉普。

“不必。”他淡淡地说,“我和她,很快会再见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