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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顺风旅馆

  山穷水尽的时候,她投靠了老阮。
      老阮的这家顺风旅馆,前身是工人文化宫招待所,更早以前,是著名的工人电影院。她认得出来,旅馆的两樘玻璃门,就是当年工人电影院的大门。她还隐约记得两个年轻漂亮的女检票员,他们穿着浅绿色的制服套裙,梳着长辫,其中一个是独辫,另一个总是将长辫盘在头上。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,长大了到工人电影院做检票员,天天穿漂亮的制服,还可以免费看到所有的电影。从前许多辉煌的事物,如今都莫名其妙地迅速衰败,工人电影院亦如此,只有一个小小的放映厅被勉强保留下来,缩在旅馆侧面的角落里,天天放映僵尸鬼怪片或者谍战片枪战片。
      顺风旅馆的房价便宜,更因为是黄金地段,老阮吸纳了很多长租客户。一楼有一个专治白癜风的私人诊所,门口贴满剪报、奖状和感谢信,布帘子后面依稀可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,他操四川口音,总是高声大嗓地劝解病人,急啥子么?白癜风又不是伤风感冒,几帖药怎么好得了?慢慢来啰。诊所隔壁是一家温州皮鞋厂的办事处,里面坐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姑娘,他们从不讨论皮鞋的业务,总是在争论巩俐和刘晓庆到底谁更漂亮,周润发与张国荣到底谁更英俊。二楼的两个房间打通了,有人在此创立了一个模特儿培训基地。一个高挑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在教一个少女走猫步,另一个女人更瘦更高,躺在长沙发上午睡,因为头上戴着一个金色的头套,睡姿看起来像一具古老的木乃伊。还有几间客房没有人,门上挂着某某商贸公司某某信息咨询公司的牌匾,里面的桌椅上都积了灰,租户不知去了哪里,只有灰尘与空气默默地做着交易。
      她来投奔老阮,老阮是高兴的。老阮给了她一个免费的房间,当天夜里还安排了一场麻将,说麻将桌上有生意谈,要她唱歌助兴,顺便介绍几个大哥给她。她如约进了三楼的棋牌室,里面烟雾腾腾,三个男人都是陌生人,一个阴沉,一个猥琐,另一个看起来比较阳光的,是个大胖子。她早就没有胃口结交这种大哥了,赶任务似的拿起了麦克风,为了配合气氛,特意唱了一首粤语的《恭喜发财》。那个大胖子一边听歌一边笑,问她,你是恭喜老阮一个人发财吧?她逢场作戏地说,都是大哥么,恭喜大家都发财。此后她勉强陪着老阮,说替他收钱,可惜老阮手气不好,她坐了半天,没收到什么钱,好不容易看到一副清一色的筒子大牌,老阮竟然把筒子一只一只地开掉了,她提醒老阮,反被他在腰上掐了一把,她懂了,知道他打的是贿赂牌,不能赢只能输的,一下就兴味索然了。她坐在旁边打起了哈欠,闻到空气里充满了不洁的气味,她怀疑大胖子有口臭,老阮也有口臭,正在思忖,为什么她结交的中年男人口臭比率如此之高,脚上被踩了一下,是左手边的郭老板。她已在心里给他起了绰号:猥琐男。猥琐男努力从眼睛里放电,试图用眼神与她调情,她懂,只是觉得肉麻,腾地站起来说,吃点水果,吃点水果!她把大果盘里的水果分到小碟子里,端到每人的手边,怕再坐下去还有什么难以应付的剧情,就谎称头疼,擅自告辞了。
      与庞先生的第一次谈判,她没有出面,是老阮插手张罗的。老阮自己也没去,他有个熟人是庞先生的供货商,供货商去与庞先生结账,顺便谈了她的事。谈判绕了太多的弯,最后的结果倒是简明扼要。庞先生要她把孩子生下来,验DNA,如果孩子是他的,他保证对母子负责到底。她追问庞先生准备怎么负责,老阮说,给钱呗。男人对小蜜负责,不就是给钱吗?又提醒她说,人家是台商,对他动作不能太大,动作太大了犯忌,会牵扯两岸关系的,你懂一点政治的吧?她说,我才不管什么政治,我就要个公平。老阮说,公平可以卖,也可以买,不还是钱的事?你给我一句实话,你到底是要他的钱,还是要他的人?她心里乱透了,回避着老阮的目光,嘴里忿忿地说,谁要那个人?一只矮冬瓜,要了他干什么,冬瓜炖排骨汤啊?
      这趟旅程临近终点,她几乎看见了终点的站牌:此路不通。庞先生那里不会给她什么惊喜了,卢瓦河谷催生的柔情蜜意已经零落成泥,那个台商终究是别人的丈夫,他们在对方眼里互相沦落,现在,她成为他一个最难缠的客户,而他半明半暗的亮光,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彻底熄灭。
      第二次去找庞先生,可谓声势浩大。老阮带了三个精壮小伙,一起陪她去了庞先生的公司。庞先生谨慎应对,叫来几个保安,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。黑社会那一套毕竟属于电影,他们双方的表现都算明智。老阮西装革履,摆出谈判的架势,要庞先生写一份欠条,庞先生拒绝了。他说,我不欠白小姐的钱,不能留欠条给你们,我们不是清理债务,是做生意,做生意就按规矩办,还是签一份合同好。庞先生在他的文件柜里翻找了半天,亮出了一份期货公司的合同样本。她望文生义,怒声道,你混账,把我的肚子当期货啊?不签!庞先生异常冷静,强调女生的肚子其实就是人类的矿山,铁矿石、铜矿石、棉花、石油都有期货,孩子为什么不能做期货处理呢?我是讲公平信誉的人,相信我,参考期货买卖的条款来签,保证我们谁也不吃亏。她一时无措,用目光向老阮求援,老阮明显也不懂期货买卖的原理,又不肯示弱,摆手道,庞先生你别搞得太复杂了,我们这边不相信期货,搞惯现货的。庞先生说,孩子还在她肚子里,怎么搞现货交易?我们按规矩来,要么一次性买断,我相信你,我冒风险我出价,要么你相信我,分期付款,你出价。二选一。
      二选一。他们之间的信任,也只能二选一了。老阮思考了一下,跟她耳语道,期货就期货吧,孩子在肚子里,好像只能算期货。她木然地坐在庞先生的对面,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,而且无用。庞先生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疤痕,她凝视着那张微胖的保养良好的面孔,依稀发现了某些字迹,他的半边脸上写着商业,另半边脸上写着道义,往昔的痴情,已经荡然无存了。这样精明世故的男人,痴情是一次性产品,用过即抛,哪里会留什么痕迹?她不怀疑庞先生的信用,唯一怀疑的是自己的算计,如果庞先生不是她的未来,他的骨血怎么能给她提供未来?她对自己的贪欲没有把握,对自己的恨,对自己的爱,都估计不清,其实,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留着胎儿,她甚至不清楚,自己是否想做一个母亲,所以,她颓丧地垂下了头,说,我不知道,老阮你替我做主吧。
      她从庞先生的公司拿回了一份合同,合同的封面上是一排大号的黑体字:期货买卖合约。从那天开始,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座矿山,从那天起,她只要看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,都会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沉重的词汇:矿山。
      她害怕遇见熟人,在工人文化宫出出进进的时候,都小心地戴着口罩。躲避是必需的,她说不清与这个城市结下了何等的孽缘,糊里糊涂之间,便惹下了那么多的麻烦。她回归这个噩梦之地,孤注一掷,不过是来谈一笔蒙羞的生意。这笔生意,定会被她奶奶的在天之灵所诅咒。奶奶很早便预见了孙女一生的羞耻。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天,她从工人文化宫滑旱冰回家,奶奶把她堵在门口,用一块毛巾擦干她的头发,奶奶的眼神充满谴责,表情则无比悲伤,她说,亏你还记得回家的路,你丢魂了,仙女啊,你的魂丢在外面了,女孩子的魂丢不得,今天丢了魂,明天就丢脸了。现在她从心底承认,奶奶世俗的目光能够洞悉她的未来,奶奶讨厌的絮叨,对她具有某种神性。她承认她丢了魂,她承认她丢了脸。但是,她无意取悦奶奶的在天之灵,她总是宽容自己。无论是魂,还是脸面,丢就丢了,她并没有那么羞愧。现在她是谁?谁也不是,她只是一座矿山了。
      正逢周末,楼下的小放映厅在促销一部好莱坞僵尸片。一个男人拿着小喇叭在售票窗口边喊,进来看看,买一赠一,新到好莱坞僵尸大片,奉送爆米花,吓不到你,票款全额退还!她领了一包爆米花钻进去,坐在黑暗的放映厅,看着僵尸从墙里钻出来,吸血鬼从抽水马桶里浮上来,起初她以冷笑挑战这些虚假的恐怖,渐渐地她觉得脖颈不适,似有利齿接触,那些死人的鲜血和僵尸的腐液从屏幕上淌下来,沿着地砖悄悄蔓延,她的双脚下意识地悬空了,后来便感到反胃,跑进洗手间干呕一阵,仓皇跑出了放映厅。
      她的发展,快于工人文化宫的发展,巴黎都去过了,工人文化宫不再是她少女时代的世界之巅,过去的诸多美好,现在在她眼里只剩下个热闹。热闹是否好,要看她心情。她心情不好的时候,厌恶四周的噪音,厌恶空气里的油烟,心情好了,又乐于享受这种集市般的嘈杂。她躲在顺风旅馆,逛工人文化宫成了她唯一的消遣。她在花岗岩地面上袅袅婷婷地走,有男孩子踩着滑板从她身边绕过,嗖嗖地飞向中心广场。现在的年轻人,没有谁喜欢滑旱冰了,她曾经热爱的那个溜冰场早已不复存在,原址南边竖起了一座埃菲尔铁塔,北边新盖了一幢白色的购物中心,因为外立面是白色的,人们称其为白宫。埃菲尔铁塔下面是美食一条街,路边摊档陈列着天南海北的各种食物,香的,臭的,腥的,还有酸的。她是孕妇,当然爱酸的。去一个摊档上吃酸菜鱼,不知是鱼的问题,还是胃的问题,她吃了几口又反胃,筷子一放,要求老板收半价,老板还没确定,她扔下几块钱,扔下一锅鱼,擅自走了。她穿过埃菲尔铁塔往白宫走,遇见一对旅游者打扮的母女,请她帮忙拍照,她勉强答应,草草地把埃菲尔铁塔和母女俩一起装进了镜头,心里很鄙夷,忍住了没奚落他们。偏偏那女儿检查了画面,不符合要求,还想请她多拍一张,她居然拂袖而去,嘴里刻薄地说,你们这些人,就喜欢假货!有这么矮的埃菲尔铁塔吗?要拍埃菲尔铁塔,去巴黎拍!这地方有什么可拍的?
      她进了白宫。白宫是回廊式的,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只陀螺,被寂寞狠狠抽了一鞭子,开始无主地旋转,这个回廊,倒是适合陀螺的转动。到处都是售卖外贸衣物的小店铺,她东看西看,觉得所有店主的眼光都有问题,货物不是过时的,就是平庸的,难得看到一件喜欢的白色热裤,一试,穿不上,她怪衣服尺寸标错了,那女店主斜睨着她的腰说,我的尺寸没错,是你身材的错,你,怀孕了吧?她翻了翻眼睛,不好再跟女店主理论,怏怏地离开。她是个孕妇了,必须承认自己身材的变化,不适宜穿热裤了。
      只好回到老阮的旅馆去。老阮去广东谈生意了,她暂时卸去一个应酬的负担,乐得清静。她从来没有培养起长久性的业余爱好,夜里早早地休息了,窝在床上看电视连续剧。荧屏上讲述着别人的人生,一波三折,惊喜交集,她一边认真地看,一边严厉地批评剧情,假的,骗人,太可笑了。入夜之后窗外依然人声嘈杂,有一群中学生在楼下的咖啡馆开生日派对,他们在用英文大声地唱生日歌。她也经常为客人唱生日歌的,不知道为什么,她对生日歌一贯厌恶透顶,尤其是在招待所狭小的房间里,那歌声于她几乎是一种冒犯。别人的生日,映衬了她凄凉的身世,别人的快乐,放大了她在这个城市的孤单。她忽然自怜,并且迁怒于窗外所有的人声,她起来跑进卫生间,用漱口杯接了一杯水,朝窗外泼去。她一连泼了三杯水,直到听见楼下一个女人的尖叫声。有人受到惩罚,她感到舒服了一些,用第四杯水刷牙,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,看见一张疲惫而怨恨的面孔,眼圈发青,嘴角一堆牙膏泡沫,是她自己的面孔,她一样讨厌,便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镜子上去了。
      这个城市里埋伏着她的许多冤家。她新换的电话号码不知被谁泄露给了瞿鹰的前妻,那个女人不断地打她手机,给她发短信,追问一块手表的下落,欧米茄呢?瞿鹰的欧米茄呢?我不要你还人,只请你把手表还给我!她听见瞿鹰的名字,想起他和他的白马,竟然觉得像一部老旧的电影画面,恍若隔世了。后来看见陌生的号码,她总是对着那些阿拉伯数字想象来电者的身份,那些久违的冤家面孔渐次浮现,带着一股肃杀之气。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,还接什么电话?别人欠她的,她努力追索,她欠别人的,往往无法偿还。与庞先生的合同已经在手里,她要切断与这个城市千头万绪的联系了。
      那天中午她决定离开,房间的门怎么也打不开了。透过门缝,她看见一根绿色的尼龙绳子拴在门把手上,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楼梯上,还在微微抖动。绳子来了。绳子是保润的影子,她知道绳子来了,保润便来了。保润就像一个追凶的鬼魂,鬼魂又来了。她打电话叫来了服务员,对她大发雷霆。服务员很委屈地解开了绳子,说,小姐你别对我们发火,我们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,那人就在下面等你,说是你丈夫,你是离家出走的?她指着那女孩的鼻子说,你们都是弱智啊?看看他那副样子,给我当马仔都不配,怎么会是我丈夫?他是井亭医院跑出来的疯子啊!
      躲是躲不过去了,她只好选择面对。保润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报纸,她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到他面前,你是我丈夫?我离家出走了?她说,那好啊,我现在跟你回家,你告诉我,家在哪里?
      她刻意的强悍态度震慑了保润,可惜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,保润很快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,好,跟我回家,是你自己说的。他说,你跟我走,我有别墅,去了就知道了。
      你有别墅,我还有直升飞机呢。她嘴里讽刺着他,眼睛看着柜台里的两个服务员,你们还傻愣在那里干什么?赶紧把手机拿出来,给这个人拍个照。她说,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这个人一定是凶手,你们记得去报案。
      两个服务员都很慌张,那小伙子胆大一些,问她,要不要报警?她瞥一眼保润说,现在还不用,先取证,你拍张手机照就可以了。小伙子从身上掏出了手机,看了眼保润,终究不敢造次。保润自己走过去,站得笔挺,你尽管拍,多拍几张。他对小伙子说,我都不怕你怕什么?拍啊,到时去报案,可以拿奖金的。
      她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保润。保润摆了几次姿势,正面,侧面,还让那小伙子拍了他的后脑勺。拍好手机照,他过来提她的行李箱,好了,取证过了,连后脑勺都拍了,现在你放心了?他说,说话要算数,现在可以走了,跟我去我的别墅。
      她抢下行李箱,坐在沙发上不动。跟你这种人,没法好好说话,我找公安局的刘局跟你说话。她嘴角上的微笑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,食指在手机上灵活地闪动,翻了半天号码,最后说,算了,这点屁事,还用惊动刘局?要不,我先礼后兵,请你吃个饭怎么样?她说,你点地方,贵一点无所谓,我今天陪你好好喝几杯。
      我倒是爱喝几杯。他嘿地一笑,说,不过请我吃饭喝酒你不划算,吃一顿饭你能喝几杯酒?一杯酒最多抵消一个星期,我在里面十年,你算算,你要喝多少酒,才能抵掉那十年?
      能喝几杯算几杯。吃完饭我们去逛商城,你这身衣服太寒酸了,像个难民啊,我给你买几套像样的衣服,然后陪你去唱卡拉OK,行了吧?
      他摇摇头,说,你还是不了解我啊,衣服我无所谓,你送我一件最多抵消一天,卡拉OK就免了,我没兴趣,一个小时也不能抵,白花钱了,多不划算。
      那你告诉我,怎么样才划算?她的目光尖锐地逼视着他,忽然冷笑一声,我陪你睡最划算?你要睡,睡,睡,是不是?
      他的视线慌张地一跳,从她脸上慢慢坠落,落在行李箱上。他开始研究箱子上的那张托运标签,你去过巴黎?洋文我也认识几个,我在里面学外语的。他用手指在托运标签上勾画了几下,说,巴黎都去过的人,怎么那么俗气?我们的问题,酒解决不了,睡解决不了,我是请你去跳小拉,小拉,你还会跳吗?
     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她打了个冷战。她的面孔瞬间变得灰白,咬着牙说,不跳,不会跳,我不跳小拉。
      他似乎预想过她的拒绝,并没有发作。你还是不给我面子,啊?我什么舞都不会,只会小拉,在里面学会的,都是跟男人跳,跟男人跳了十年,今天我想跟女人跳,今天我要跟你跳。
      谢谢你的抬举,我跳不了,早忘了。她说,都什么年代了,你到舞厅夜总会看看,还有谁在跳小拉?土鳖才跳什么小拉。
      我就是土鳖,土鳖请你跳个小拉,行不行?
      她斜睨着他的面孔,审视他的眼睛。沉默了一会儿,她轻蔑地笑了,真的是跳小拉吗?有那么简单?拜托你别把我当白痴,你葫芦里卖什么药,趁早给我倒出来。
      倒出来也没别的药,还是小拉。去了你就知道了,我没什么别的意思,不过是要个公平。
      他话里有话,她开始认真倾听他对公平的解释,但保润点了一支烟,不说话了。他夹烟的手指在颤抖,她第一次从他的脸上发现了伤感之色,还有一丝疲惫。他用手搓着两侧面颊,几次欲言又止。公平是什么?怎样才公平?她猜他说不出来,或者,他说不出口。她从他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,自己点上了,说,那我们谈笔交易吧,我今天豁出去了,欠你的都还给你,你要什么样的公平,我都给你,从此清账,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,行吗?